王灵智教授，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亚美人研究中心主任，著名的美国华人民权活动家与华人问题研究学者，有“华人的马丁·路德·金”之称。王灵智教授于1938年生于厦门，1957年赴美国留学。在20世纪60年代末美国反战运动和人权运动风起云涌之时，为深入华人社区参加并领导民权运动，他放弃还有两年就能获得的博士学位，先后发起成立了华埠青年协进会、华人就业协进会、华人广播协进会等组织，为美国华人民权事业和华文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王灵智教授无论是在美国民权运动史上，还是在美国推行华语教育进程中，或是在世界华人研究领域，都占有一席之地。
2013年11月，笔者作为暨南大学华侨华人口述史项目成员在暨南大学采访了王灵智教授，采访记录经王教授多次批阅后形成本文。
王灵智教授
一、从中国到美国，从学生到领袖
采访者：王教授，您好！作为一位知名的美籍华裔学者，您能否讲述一下您从中国到美国的这一段经历呢？
王灵智：1938年我出生在厦门鼓浪屿，当时中日战争已经开始。战争开始后我父亲就去香港工作了，但是我们家还住在厦门鼓浪屿，后来我小学还没有毕业就离开厦门了。再往后解放军开始渡江南下的时候，我父亲就把家搬到了香港。我到香港后就读中学，中学毕业后，1957年到了美国，后来就一直留在美国。
当时的香港基本上没有出路，因为香港只有一所大学－－香港大学。而香港大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英国殖民统治训练公务人员。当时香港每年的高中毕业生人数多达几十万，却只收几百个大学生。所以我在香港中学毕业后就去了美国。当时英国人认为香港不需要高等教育，只是按照殖民统治的需求来兴办学校。我是1957年离开香港的，那时香港中文大学的筹备工作刚刚开始。很长时间内香港就只有港大和中文大学，一直到1984年邓小平与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在北京宣布1997年香港回归，那时起香港政府才发现香港缺乏高等教育。1984年以后，由于英国政府担心外界会议论说：你统治了香港100多年，却只有两所大学，于是很快成立了7所大学。
采访者：从您的经历中我们得知您既是一名学者，同时也是美国华人民权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请问您为什么选择做华人华侨问题研究？又是怎样从学者转向成为民权运动人士的呢？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王灵智：我希望毕业后能够教书，所以我到美国后就直接进入了大学，当时是在密歇根州的霍普文理学院主修西欧音乐。本科毕业后我转向古代文学研究，花了十年的时间，研究中东的语言和文学。
1965年我在芝加哥大学读研究生时遇见一个华裔的研究生，她后来成为了我的夫人。当时她是社会福利专业的研究生，祖籍广东中山，是旧金山的土生华人。由于她暑假都要回旧金山去，于是我就跟她一道去了旧金山，到了旧金山后我突然对美国社会有了一个新的看法。
20世纪60年代是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高涨的年代，虽然大家对马丁·路德·金更耳熟能详，但是对我影响更大的却是马尔科姆·艾克斯。他主张与白人抗争到底，他曾经讲过一句话“白人的天堂就是黑人的地狱”。这句话很简单，但是详细描述了美国黑人在美国社会里面的生存状况。黑人什么权利都没有，什么平等都没有。我到了旧金山才知道原来在美国有这么大规模的唐人街，而且有那么多华人在旧金山。自那时起我就开始思考：第一，为什么会有唐人街的存在？第二，为什么华人在主流社会里很难找到工作？唐人街很多房子状况很差，甚至很多人失业，很多人自杀，医疗各方面都不行。那个暑假，我在旧金山发现，那些黑人讲的东西等于是讲我们华人的，只是皮肤颜色换了下而已。
暑假过后我就决定不回芝加哥了，我要留下来研究到底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但那时候因我还是研究生，还要继续我的学业，于是我立刻跑到旧金山附近的伯克利加州大学的中东研究系申请在他们那里继续学业。伯克利最终决定接受我，我就搬到了伯克利。我一边学习古代中东的语言，一边研究唐人街的历史和社会问题，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美国华人的民权问题产生兴趣，开始一边做研究，一边发动群众出来抗议美国歧视华人的政策。
二、华人屡遭排挤，种族歧视难消
采访者：美国很多时候是平等自由的象征和旗手，可是为什么我们还是会看到美国不时发生种族歧视的事件？前段时间更是在电视节目“吉米鸡毛秀”中发生了歧视华人的事情，我们也看到在美华侨华人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我们也知道王老师您一直活跃在华人权益保护领域，您认为应当怎样和美国国内的种族主义进行斗争呢？
王灵智：如若我行走在美国的街上，白人会把我看成是外国人。但是，如果有一个黑人从非洲第一次到美国，在街上走，白人绝对不会把他当作外国人。美国是一个种族主义的国家，美国内战之后，虽然白人仍视黑人为二等公民，但美国人最后接受了黑人是美国人的一部分。内战之后，美国对宪法进行了修改，保护已经得到解放的黑人的权益。虽然黑人有宪法的保护，但是却不能避免遭受隐性的歧视。如果我是企业的老板，虽然在台面上不会歧视黑人，但如果有一个岗位需要招聘员工，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同时申请，会给谁呢？什么叫做平等呢？隐性的歧视一直持续到现在，虽然白宫里面有一个黑人，但是对黑人的利益却没有任何的帮助。
很不幸发生了“吉米鸡毛秀”节目歧视华人的事情，这件事发生时我已经在广州了，并不在美国。当时有民权运动的工作人员写信来问我应当采取什么措施，他们采取的是通常手段，也就是诉讼手段。我告诉工作人员，绝对不要采用诉讼手段，因为没有用。上法院控告的话，法官会慢慢研究，有利于对方拖延，在美国执行法律至少要3－5年。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不是诉讼行为，也不是见效更慢的立法，而是政治行动。第一，要举行大规模示威。第二，要主张对方用多少时间在电视台上讲这些（歧视华人）话，也必须给华人同样多的时间在同一电视台上去答复他们。最后一定要向美国广播公司施加压力，要求开除相关节目的负责人。一定要这么做，因为用政治的压力快得多。美国的电视台，需要向联邦政府申请执照。使用抗议的方法，可以让电视台难以获得许可执照。更重要的是，这种方法还包含了传播和教育价值在里面，它不仅使华人能够更加积极地维护自身权益，另外也能够使美国主流社会认识到华人为美国所做的贡献，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美国社会对华人的歧视和偏见。
采访者：我们也知道美国是世界上少数曾经明文颁布过歧视华人法令的国家，那么现在的美国在相关的立法方面还存在这样的情形吗？美国对于华人移民的态度是怎样的呢？
王灵智：前几年，小布什当总统的时候，美国政府就已经在讨论修改移民法，试图削减移民总额。新的移民法将通过特赦的方式给予已经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以合法身份，并在相当程度上削减外来移民数量，严格控制非法移民。一旦新的移民法案获得修改，那么它的主要受益群体将是墨西哥裔非法移民，美国大约有1100万非法移民，其中绝大部分又来自于墨西哥。现行移民法规定，一旦某个人获得美国公民权，那么他的直系亲属也将可以获得移民美国的权力。相较非法移民问题，美国政府更担忧的是有太多有色人种进入美国，这是因为拉美裔移民产生的政治压力越来越大，两党都倾向于给予他们合法身份。而一旦新法案获得通过，这1100多万已经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合法化之后，他们会立刻申请其亲人来到美国，在新法案削减移民总额的情况下，就只能通过削减亚洲的移民配额来达成目的，这其中中国移民配额将会受到很大削减。这就是现在争论的焦点，在这次来中国访问前，我们以及相关国会代表是坚决反对修改现行法律的。这项改革特赦了以墨西哥裔为主的拉美非法移民，因为这些墨西哥人已经在美国了，但是想要移民的华人还没能进入美国，还在外国，移民法这样修改的话华人就很难移民了。现行移民法虽未给我们的旁系亲属以移民的权利，但至少拥有排队等待的资格。即便可能要等十几年，但是至少还有可能。而目前在争论的这个改革，就是要削减这一部分，而这些修改基本上就是针对华人的。当然也有人辩解称这些修改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美国政府一直在说出于反恐需要，但他们真正忧虑的却是有太多的中国移民进入美国，归根到底还是对华人的隐性歧视。
三、成功的华裔，沉默的华人
采访者：我们知道美国社会对少数族裔确实是有歧视的，那么华人又为什么受到歧视？应当怎样做才能够消除这种歧视呢？
王灵智：华人的确很难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华人在美国已经好几代了，最多的有第七代、第八代，却一直受白人欺负。我们中国人遇到任何事情都是尽量逃避的，这不是美国华人的特有现象，即便在中国也是这样的。我有一门关于美国亚裔的历史课程，选课人数有475人，其中亚裔比例为95％。一旦让学生举手提问，极少会看到华裔学生提问，通常都是白人和黑人提问。在美国长大的华人儿童，有很强的自卑感，他们从小就感觉到我们华人跟白人不一样，而且几乎什么都要让步给白人，不敢斗争。如果有什么问题，华人也不敢去跟白人发生冲突，这是极其普通的现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有含最大的人生问题困扰着美国土生华人－－大学毕业之后，他们的前途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因为美国公司绝对不会聘请华人，如果逗留在美国的话，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到父母的洗衣店、餐馆去工作。他们虽然有大学的学历，但是没有用。围绕这个问题，相当一部分华裔认为应当留在美国，因为他们不会讲中文，对于中国的历史文化也一窍不通，回中国等于是一个白人去中国一样，这些人就写了很多关于反对回中国的文章。另一部分人则表示一定要回去，因为留在美国，没有用武之地，而且一生都会被欺负。所以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美国华人的心态：就是感觉到没有什么价值，在美国没有前途，缺乏相应的信心。
其实，像美国这样的民主国家，参与政治活动是很重要的，对于融入美国社会尤其重要。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华人不参加美国的政治活动，有个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华人不能成为美国的正式公民，不是公民就没有投票权。加上美国华人没有参加民主活动的行为和传统，缺乏参政热情，且美国参政最重要的条件是资金，没有钱就没有发言权，没有投票权，什么都没有，而华人恰恰在这方面的出资热情相当低。没有资金就没有政治代表，没有政治代表就缺乏社会发言权，缺乏社会发言权就更加不会有华人的底气和自信。
同样是少数族裔，华人和犹太人对比，反差尤为明显。犹太人动辄投资几千万给政客，华人在这方面就显得相对吝啬。华人还是想把家庭财产传下去，绝对不会传给外人，就连对自己社区有利的捐款，华人都不一定愿意做。华人还有另一个特点，以李嘉诚为代表的香港富豪慈善家，他们的捐款大部分是集中在“硬件”领域而不是“软件”建设。“硬件”是什么？有冠名权的建筑物。这就是“硬件”。其实，“软件”的建设才更加重要。“软件”是什么？是投入一部分资金鼓励我们的学者去研究中国的文化历史，指导外国人更好地了解中国。但华人却很少捐款到这些领域，因为没有实际的名誉，就像把钱丢进太平洋，没有人知道。
华人已经在美国扎根，现在华人的地位也已有所提高，且越来越多的华人取得了成功。当然就财富积累而言还比不上犹太人，但是单从人数来讲就比犹太人多太多了。硅谷员工中差不多有1／3是华人，也就是说美国高科技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靠来自中国的的劳动力。19世纪美国西部的发展靠的是华工的牺牲，20世纪美国高科技的发展是靠中国的高科技人才，甚至其中还包括7个拿到诺贝尔奖的美国华裔。虽然有这么多成功的华人，但是华人总体的观念还是没有转变，这些观念因为中美文化差异太大而难以像经济层面上的东西那样易于磨合。同时还要注意的是，早期华人到美国都是打苦工，这和作为大财主、大资本家或者拥有重要社会影响力而来到美国的犹太人不同。而且当年由于德国排犹，很多欧洲的犹太精英都从欧洲移民到了美国。两个民族初始成分的不同，决定了两个民族不同的做事方式。犹太人在“软件”投资方面很积极。西方排犹排了几百年，一直到20世纪50年代才开始停止排犹。犹太人是怎样做到的呢？首先是美国的大学，哈佛、耶鲁这些大学以前是不招收犹太人学生的。面对这样的情况，犹太人就捐钱给大学，让大学研究犹太人的历史、犹太人的政治、犹太人的一切，于是就有大量关于犹太人的书出版。有时会有排犹活动的发生，一旦发生排犹活动，犹太人就捐钱给大学研究排犹活动或者拍电影，通过不断的思想渗透，改变美国社会对犹太人的看法。都说美国有言论自由，其实不然。如果要拍一部关于排华的历史电影，但是没有资金，又怎么能把排华的历史解释给美国人呢？华人在这方面的表现还是很不足的。本来参与政治就很少，对于“软件”的投入也少，这也就进一步限制了华人在美国社会的融人。
四、孔子学院言过其实，华文教育任重道远
采访者：王老师，我们知道您是全美双语教育协会最高荣誉“年会荣誉奖”获得者，您可以讲述一下美国华文教育的情况吗？近年来我国在海外设立了大量的孔子学院，并通过孔子学院宣扬中华文化，您对孔子学院的设立有什么看法？怎样才能做好海外的华文教育并更好地宣扬中华文化呢？
王灵智：我涉足华文教育是和参与华人民权运动密切相关的，我曾经因为招生过程中存在的歧视华人的情况跟我们学校（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以及斯坦福、哈佛等学校进行过斗争。起初我与几个律师一齐协作去控告相关学校，但是最终我们还是依靠政治行动解决了问题，只有政治行动无法实现的时候才采取诉讼的途径。1966年我搬到旧金山，当时一方面在做研究，另一方面其实一直在试图解决好几千个华人子女在公立学校不能得到基础教育的问题。因为这些孩子是新移民，1965年之后才来到旧金山，他们并没有掌握英语技能，如果直接将他们送人公立学校，是根本得不到平等教育权利的。当时，学校也没有采取有效的方法来帮助他们。于是我就去跟学校谈判，跟校方谈大道理，一直到1970年还是没能取得一点进展。迫不得已，我选择采取控告手段，谈了四年才去控告，控告后又多等了四年，因为这其中涉及到上诉等复杂的程序，直到1974年才最终实现目标。当年，最高法院裁定加州不给华人学生提供平等教育机会的行为违法，直到那个时候美国才开始有合法的双语教育。只是因此受益的西班牙语后裔还是要多过我们，当时全美华人只有几万人，但讲西班牙语的拉美后裔却有好几百万，所以受益更大的还是他们。但至少从那时起，华人终于拥有了接受华文教育的机会。
普通美国民众对华文教育有一定意见，但是美国联邦政府对于华文教育并没有意见。“9·11”事件之前，美国截获国内恐怖分子的录音和电子邮件，却没有人懂得阿拉伯文，因此监听也就无济于事。于是国会通过了一条法律，在全美50个州建立了很多教授阿拉伯语的学校，开始在学校里面教阿拉伯语，同时也把华文加入其中，现在全美50个州全部都要教授这两种语言。与此同时，我也被委任为中文语言教育的顾问之一。我认为这是很好的推动华文教育的方式，比孔子学院好得多，因为这种方式比较系统有效。而孔子学院则是到处给钱，每一个学院给10万美金一年，美国到处都有孔子学院。国家汉办给哪一所学校都十万美金，学校会不接受？当然接受，而且是没有要求的，这些孔子学院教授的内容五花八门，包括简单的中国文化、中国功夫、中国舞蹈，什么都教，并没能起到与投入成正比的社会反响。
美国甚至还有少部分居民反对孔子学院，他们认为孔子学院是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即使没有影响，还是会有误解。但是联邦政府一直致力于推行华文教育，对华文教育抱有相当认识。所以我一直都主张汉语应当在公立学校里主流化，因为只有通过华文教育美国人才可能真正开始了解中国的语言、文化、历史，这很重要。我一直与汉办有联络，他们刚刚开始筹备孔子学院时就已经联络了我。那时我在北大教书，他们来咨询我是否赞同使用“孔子学院”的名称。我是持反对立场的。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人认为儒家的哲学带有歧视妇女的色彩，而且是封建思想。如果到美国，美国人了解到孔子看不起妇女，就会对孔子，甚至对中国文化产生很多误会。第二，文革时期出版了很多批孔的书，现在却又把孔子拿出来，这怎么交代？为什么没有交代批孔的书？所以将孔子升华成为中华文化的代表是很值得商榷的。另外，我也始终认为中国应该支持更多民间渠道来推广华文教育，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推进美国华文教育的发展和普及。
五、公共侨务外交发力华侨华人进退维谷
采访者：中国是一个对外移民的大国，您对中国的侨务政策有哪些看法？同时近年来台湾和国内有很多学者相继提出“公共侨务外交”的理念，您对这样的政策有什么样的看法？“公共侨务外交”是否有损海外华侨的权益？
王灵智：国内其实知道我的观点，侨办也知道我的立场，我是支持周恩来1956年宣布的对华侨的政策的，也就是鼓励在外国的华人华侨加入所在国国籍的政策。该政策有好几个部分：第一，海外的华人拥有自决权，可以自行决定要留在当地还是要回国。而如果要留在当地，就一定要放弃中国的国籍，中国是不接受双重国籍的；如果你接受了当地的国籍，你就不单单要放弃中国国籍，同时也不能够参加中国的政治活动。但是华人如果加入当地国籍，则可以留下来，在当地做生意。如果持中国护照则不准许进行类似活动，中国政府要求各地选择中国国籍的华人不要参加当地的政治活动，这个也是应当的。在印尼、马来西亚这些地方，即便已经繁衍了好几代人，如果你持中国的护照，当地政府还是不接受你。而如果这部分华人觉得生活难以为继，还拥有返回中国的权利。换句话说，我更倾向于华人“归化”的立场。
对于这些政策基本上我都很赞成，但是自从改革开放后，中国内部政策已经在发生变化，而且我感觉到变得相当快。虽然政府并没有宣布什么政策的改变，但是处理华人华侨的方法已经在变了。比如鼓励华人华侨来中国投资，给他们相对优惠的条件，这跟对待其他人很不一样，其实这无形中就是已经在改变当初的政策。
最近已经开始在讨论关于华侨归侨的权益法案，当然讨论结果最后还是要交由人大通过才能生效，目前还没有通过。我已经看了这些建议，侨办曾委派一个高级工作人员来旧金山给我们举办了一个座谈会，其中就提到中国目前在考虑制定相关政策，向我们征求意见。我注意到目前中国把华人华侨看作是国家软实力与公共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的政策与1956年相比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很关心这个变化。中国制定这种政策，等于宣布海外的华人都是中国的软实力，也就是说海外的华人是中国在外国的工具，美国政府会怎样看待这个问题呢？是不是会认为这些华人不忠诚、不可靠呢？这反过来往往又影响到华人在美国的权益。其实以美国华人来讲，总共只有400万人，在美国大概只占到1.1％－1.2%，也就是说华人在美国的政治影响力有限，所以要讲公共外交，就不应该只集中在这400万的华人身上。这400万的华人能够在美国发挥的作用其实很小。公共侨务政策的目标应当是集中在主流社会里面，目标太集中于在美华人，甚至会造成反作用。如果美国的政府或者美国的媒体说，这400万人都是中国的外交工具，那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华人的效忠对象究竟是中国还是美国。虽然华人是美国公民，但是一旦涉及到华人对美国的效忠问题，就立刻会影响到华人在美国的地位以及他们的权利，所以公共外交的目标太集中于美国华人是一定会有反作用的。不论哪国政府都会看重领土内居民的归化问题，中国也有着同样的担心。
国内有很多观点把海外华人看成软实力的一部分，甚至有人希望华人去为中国利益进行政府游说。我虽然可以游说美国政府，但是美国政府也可以反过来怀疑我游说的东西是为中国利益服务的。作为一个美国公民，我的确有可能去游说政府，但是绝不会为中国的利益去游说，也不应当这样做。所以，从中国政府的立场来看，什么地方能够帮到忙，尤其在软实力方面能够有所裨益，一定会善加利用。但是，我认为学者在这方面应当独立思考。因为学者以学术为出发点，而不是以政治或者国家利益为出发点。我感到，比如我们，包括我在里面，在过去的40多年里，都是提倡美中关系互相了解、友好的。在没有建交以前，我也一直都是提倡美中建交的，这个是我们可以，也应当做的事情，因为至少我们对中国的了解会比一般的美国人多。如果美国人对中国有什么误解的话，我们还是可以来更正他们，哪怕是政府在这方面有错误的话，我们也可以纠正。在美国有所谓“百人委员会”，他们就在这方面下了很多功夫，还可以算不错的。你看美国前驻中国大使骆家辉，骆家辉本身就是“百人委员会”的会员之一。他还是很关心美中关系的，但是，他的立场尤其是他就任大使后已经是代表美国政府的利益了。所以中国方面千万不要以为，因为他是华裔，他的表现、他的政策都会对中国有利，这个是绝对不会的。虽然我认为中国不一定是将华人看做国家工具，但是从美国的角度来看已经是工具了，就好比李文和事件，李文和并不是中国的间谍，但是美国社会偏偏就认为他是间谍。因此，我也更希望政府能采取措施淡化华人的政治色彩，真正使华人充当中美之间和平发展的桥梁。
结语
华人在美国被称为“模范少数民族”，因为他们勤劳智慧、踏实认真，但是我们也必须注意到华人在美国的生活仍然面临着很多的困难和挑战。第一代中国海外移民，大多有着强烈的爱国情结。虽然他们自幼离开中国，如今早已加入美国国籍，并在很大程度上融人了美国社会，但他们的内心仍保留着一份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正如王灵智所言：“虽然，中国还有着很多令人失望的地方，但中国正在一天天走向富强，我们海外华人一直在期待，期待祖国民主富强的真正到来。”可以说，王灵智教授在耄耋之年的话语真实地反映了广大海外华人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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