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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记者张翠容:伊拉克的石油“原罪”

张翠容 · 2015-12-15 · 来源:批判传播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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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25日,即12年之后,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终于承认2003年参与伊拉克战争乃一项错误决定。事实上,伊拉克之战影响深远,中东目前的乱局,特别是“伊斯兰国” 的诞生,与这场战争不无关系。究竟美英当年为何坚持要攻打伊拉克?有人说是为了石油,这或许不是唯一的理由,但伊拉克过去多次卷入石油战争,它的丰富石油蕴含量,多少成为了一种“原罪”。

  11月13日,法国首都巴黎遭恐怖袭击,各路媒体纷纷以“今天,我们都是巴黎人”表达同仇敌忾之情,“Pray for Paris”立马刷屏社交媒体,Facebook很快启动“安全检查功能”让身在巴黎的用户标注自己或朋友是否安全,连东方明珠塔也不忘“特供”红白蓝三色照明。就在巴黎恐袭前一日,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南郊遭炸弹袭击,200多人伤亡,但是,他们没有同等待遇。而叙利亚总统阿萨德更表示,五年来在叙利亚人们每天都经历巴黎恐袭那样的恐怖。

  如果我们没那么健忘,想必还记得这幅图:

  

  图:来自网络

  再现(representation)是政治,下定义关乎权力。如果非要将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在特定权力结构和具体条件下实施的新闻专业主义去历史化和浪漫化,可谓图样图森破。难怪,斯诺登的合作伙伴、著名媒体人格林沃尔德在与CNN连线,就巴黎空袭后媒体激化矛盾、煽动宗教仇恨发表看法时,毫不客气地说——“是CNN挑起了不正之风。”面对中东、石油、宗教、北约、媒体、暴力、现代化等因素彼此缠绕而成的迷雾,需要的是打破“新闻专业主义”迷思的勇气,探寻更加公正的全球传播秩序。

  本期“批传”公众号主推两篇由“独立”记者张翠容关于“中东”的独家报道。我们期待在独立报道这一新闻报道的另类实践中,独立记者的视角和触角带给我们有关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别样图景。

  伊拉克的石油“原罪”

  作者简介:张翠容,独立记者,战地记者,长期行走在世界的“边缘”,以“非主流”视角洞察国际事务前沿。其著作包括《拉丁美洲革命现场》、《另一片海》等。“批判传播学”丛书“实践”系列将推出其简体字新作《烽火大地 永恒之旅》。

  2015年10月25日,时隔12年之后,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终于承认,2003年参与伊拉克战争乃一项错误决定。事实上,伊拉克之战影响深远,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盒子,而中东目前的乱局,特别是“伊斯兰国”(ISIS) 的诞生,与这场战争不无关系。

  究竟美英当年为何坚持要攻打伊拉克?有人说是为了石油,这或许不是唯一的理由,但伊拉克过去多次卷入石油战争,它的丰富石油蕴含量,多少成为了一种“原罪”。

  在伊拉克,想不到我是这样的零距离窥见新闻报道中的丰富油田,藏油量最多的南部,其居民只要在地上轻轻一擦,便会擦出火焰来。我看得目瞪口呆,深知这场战争是如何开始的……

  “由于伊拉克可能有意利用石油作为武器来操纵市场,所以我们必须在军事、能源、经济和外交方面,做出评估并制定方案。”

  以上引述自美国智囊机构贝克公共政策研究所的一份报告《21世纪战略能源的挑战》。

  早于2001年4月,即美国总统布什上任不久,希腊中东专家琳达‧赫德(Linda Heard)在一份研究报告中即透露一二。

  布什在内阁会议上即这样总结形势:“由于伊拉克可能会造成石油市场的不稳定,这是美国无法接受的风险,因此军事干预是必须的。”

  如果再追溯美国对中东石油的野心,1944年美国海军部长(US Secretary of the Navy)詹姆斯‧佛瑞斯托(James Forrestal)就曾这样向总统汇报:

  “鼓励相关工业在波斯湾地区……逐步推动燃油资源发展……显然合乎美国的利益……美国的购买能力……将在某些程度上取决于能否保住这些石油资源……实在有必要扩大这方面的拥有权。”

  原来真正的杀伤性武器,对美国而言不是别的,就是石油。

  世界第二大储油国

  究竟伊拉克有多少油田?

  根据《气油杂志》报道,就2001年的年终统计,伊拉克地下埋藏了151.11亿吨原油,为世界第二大储油国,又被称为“漂浮在油海的最大处女地”。

  伊拉克第一块开垦出来的油田是在北部的基尔库克(Kirkuk)附近巴巴格格(Baba Gurgur),紧接着是札格罗斯山前被证实是世界最丰富的含油带,一直延伸至波斯湾。位于底格里斯河下游的巴士拉(Basra)亦藏有大片油田,而河的中游更有一组储量惊人的油田群。

  历史生动记载了1927年巴巴格格一号井开凿的情景:“隆隆巨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居民……人们看到约五公尺高的油柱挟着石块喷出,汹涌地流向村庄和基尔库克城时,才意识到要筑坝挡住石油洪流……人们奋战八天才控制住喷井……”

  自从伊拉克油田大发现之后,这块土地便注定不得安宁。

  第一次采访伊拉克的时候,我特意请翻译穆罕默德带我去看油田,地点是伊拉克南部的巴士拉。

  巴士拉地区属于地质构造上相对稳定的阿拉伯地台范围,不远处的鲁迈拉(Rumaila)有26亿吨储油,为世界前十名的巨型油田。附近的祖拜尔(Zubair)油田也达六亿吨,难怪出租车一到巴士拉地区便处处见到炼油厂,一排又一排长长的炼油炉顶端喷着熊熊烈火,形成的迷雾使得景象犹如海市蜃楼,亦幻亦真。

  我终于目击阿拉伯地区得天独厚的石油资源。

  伊拉克独立前只能获得石油收入的6%,独立后伊拉克政府国营化所有石油企业,收入全归政府名下,石油变成伊拉克当权者的真正政治武器。

  伊拉克南部巴士拉地区。图:张翠容

  事实上,不只伊拉克,而是整个波斯湾的产油国家都牵制着全球经济命脉。1970年代爆发的第一次中东石油危机,便是阿拉伯产油国以石油做武器来抗衡以色列的扩张计划那是1973年10月以阿第四次战争的事,以色列及其同盟国大受石油减产和输油管关闭影响,自此西方国家不得不调整其中东政策。

  我的翻译穆罕默德谈起以石油做武器,大表同意说:“在沙漠地区的艰苦环境里,真神给了我们石油,让我们得以生存下来。西方列强殖民时,肆意享用我们的资源,现在我们夺回油价决定权,西方一手操弄的廉价石油时代已经结束了……”

  不过,1990年代,伊拉克在联合国制裁下却未能得益于石油生产,而令国人陷入贫苦状态。穆罕默德对此则表现悲愤,认为自己国家在1991年波斯湾战争中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指着远远的科威特边境,我也瞇着眼睛望过去,突然,他煞有介事地说:“当年是科威特偷取我们的石油,我们才攻打它。”

  这都是伊拉克政府的宣传,有些老百姓却完全相信这一套。

  中午的太阳特别猛烈,但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却有一种鸦雀无声的静默,空气局促,我开始有点呼吸困难。在阳光的折射下,视线模糊,所看到的科威特边境景象重重叠叠。

  站在巴士拉与科威特这个昔日主要战场上,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周遭是坦克、战机以及其他战争用品的残骸,见证人类的荒谬。远处的炼油炉仍然照样喷着火焰。第一次波斯湾战争就是一场石油争夺战,伊拉克攻打科威特,背后目的是为了吞并该国丰富的石油资源;美国及其盟友维护科威特,也是为了保障其在波斯湾的石油利益不受侵害。

  时任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一直认为科威特本属于伊拉克的领土,1963年在国际压力下才勉强承认其独立,但两国边境不时发生冲突。

  直至1990年5月,在巴格达举行的阿拉伯国家联盟会议上,萨达姆竟改变讨论以色列的议题,转而指责科威特不遵守OPEC协议而增产石油,致使油价下降,损害了伊拉克的石油收入,要求赔偿。与此同时,萨达姆已经开始在与科威特接壤的边境集结军力。

  萨达姆此举发生在冷战结束之时,苏联亦行将瓦解之际,两伊战争也结束了。外界指称萨达姆入侵科威特的行为是要重新壮大自己势力,重拾阿拉伯霸主的美梦,抢掠石油资源一再成为手段。

  经过几番谈判后,1990年8月2日,伊拉克终于向科威特发动攻击,打开科威特的大门,引爆战争。

  美国眼看这场战争威胁到波斯湾产油国,特别是沙特阿拉伯的安全,同时也直接侵犯了美国在该地区的巨大战略利益。

  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后,美国下一步便想在中东建立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新秩序”,怎知萨达姆坏其好事,但美国又正好可借此机会反扑,一举控制海湾这个重要战略地区。

  1991年1月17日海湾的凌晨时间,美国开始对伊拉克进行闪电攻击,正式展开“沙漠风暴”。

  穆罕默德好奇地问我那个时候在哪里,我告诉他,我正好在纽约市一家超级市场购买当天晚上要吃的菜肴,突然有一名顾客大叫:美国已向伊拉克发出第一枚飞弹了。商场里电器商店所有陈列的电视机播出同一个画面,就像计算机上的星球大战,如天上的闪电,大家驻足而观。

  穆罕默德满脸忧伤说,当时美国B-52轰炸机飞临巴格达上空发出巨响时,在睡梦中的伊拉克人竟然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伊军的例行演习。

  不过,第一次海湾战争与第二次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所获得的合法性。第一次有联合国的绿灯,有美国国会的授权,虽然伊拉克人仍然认为美国非法破坏他们的土地。他们总会问:伊科之间的冲突不是阿拉伯的内部纠纷吗?美国来管什么?有些伊拉克人更指出科威特在历史上根本就是伊国的一部分,理直气壮地说:“它是我们的第十九个省啊!”

  当然也有不同的意见。有些伊拉克人不喜欢萨达姆,不认同他的侵科行为,但他们会问:萨达姆的气焰,萨达姆的霸道,难道美国没有责任吗?

  萨达姆与美国的微妙关系

  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在1983年以里根总统的特别顾问身分访问伊拉克,满脸笑容恳切地与萨达姆握手的经典镜头已广为人知,在此不必多讲。那一次握手的时代背景是两伊战争爆发期间,还有后来萨达姆在伊拉克北部库尔德族人区的哈拉布迦(Halabja)毒害超过5000名库尔德人。在国际社会一片谴责声中,唯独美国力排众议为萨达姆辩护,还企图将罪名推给伊朗。

  当时美国与伊拉克之间的关系密切,暗地里更提供上亿美元的贷款给萨达姆,而官员与议员也绝不避嫌地到访巴格达,向萨达姆伸出友谊之手。

  2003年7月,我第二次到巴格达采访战后情况,在萨达姆以前的办公大楼里,看见有个角落里堆满了弃置的文件、书籍,一群记者好奇“寻宝”,我则捡拾了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1983年萨达姆接受美国参议员代表团访问的详情,与萨达姆展开对话的有参议员索拉兹(Stephen Solarz),他身旁还有美国石油富豪魏斯(Weis)。他们谈论石油议题的对话如下。

  魏斯:我很想了解目前阁下对伊拉克石油生产有什么计划?又或如果阁下与伊朗达成解决纠纷的方案,这对石油生产有影响吗?

  萨达姆:目前我们所能生产的石油只占市场小部分,而且要经过土耳其向外输出。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储油量巨大,还未发掘的石油仍然处于高水平,将来你们美国公司在这里可以大有作为。

  魏斯:阁下是否希望沙特阿拉伯会给予OPEC更多的限额?你是否计划提高石油生产量,甚至高于过去水平?或者这一切都留给沙特阿拉伯决定?

  萨达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当然会提高产量。(两伊)战争之后,毫无疑问,我们需要借助石油解决国家的发展需要。

  魏斯:你是否担心以石油解决国家需要,最后会导致油价下降?

  萨达姆:当然。当伊拉克和伊朗结束战争后,两者都需要生产更多的石油,这不免会对油价有所影响。

  魏斯:那你是否预计其他产油国会因而减产?

  萨达姆:他们自有决定,我不能为他们做主。

  魏斯:你会要求他们这样做吗?

  萨达姆:在任何情况下,当供与求失去平衡时,OPEC自当会进行正确的研究。但如伊拉克增产,伊朗亦会这样做,这自然会是一个问题……

  文件堆中还有不少石油报告,我们来不及搜寻,就给驻守大楼的美军取走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1980年代萨达姆最违反人权的时候,美国却在背后与之拥抱,在白宫、在五角大楼的后门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交易、游说活动?

  根据企业监察(Corporate Watch)的报告,在1983年至1988年间,萨达姆向伊朗人民投下了上万个化学炸弹,不但残害伊朗人民,也残害了伊拉克人民。但与此同时,美国两家大企业贝克特尔与哈利伯顿(Halliburton)则透过他们与当时里根政府千丝万缕的人事关系,得以与伊拉克建立起生意伙伴关系:主要是石油工业。其中贝克特尔更积极游说伊拉克政府与之签署合约,兴建从伊拉克伸展至约旦阿卡巴湾(Gulf of Aquba)的油管。后来萨达姆过度自信,不受美国控制,两者关系遂逐渐变坏,于是美国假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事件以重新掌控伊拉克。

  1996年,当伊拉克仍处于由美国主导的联合国经济制裁下,美国将军隆尼(US Big. General William Looney)便发表了以下的谈话:

  “他们应该知道我们已拥有他们的国家,我们拥有他们的上空,规范他们如何生活、如何说话,这就是美国目前伟大之处。这真是一件好事,特别是那里有很多我们需要的石油。”(引自1996年6月24日《华盛顿邮报》)

  如此傲慢的言论,伊拉克人听在耳里,作何感想?

  战争的真相

  目前一发不可收拾的抵抗活动,并不是一句“基地等恐怖组织欲搞破坏”便可以掩盖真正的原因。2003年开战之前,巴格达出现一连串的抗议示威,也不完全是政府组织出来的宣传伎俩。我所访问过的每一位伊拉克人,一开口就直指美国侵伊的背后动机就是为了石油,没有人相信还有其他原因,尽管美国官员上上下下大声疾呼:“石油不是我们的关注点,维系国际安全和推动中东民主才是主要理由”,但时任美国国务卿的鲍威尔在战前参与联合国举行的最后一次听证会时,当时的伊拉克新闻局还特别安排现场直播,不过我们只有在新闻局才能收看到CNN。

  记者准时报到,会议厅已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除了新闻机构外,还有反战组织、各国非政府组织代表、民间团体等,我竟然还见到法国右翼政客勒庞(Le Pen)的太太。她搔首弄姿地告诉记者:她代表她所主办的儿童组织前来援助伊拉克儿童。

  2月的巴格达天气已开始暖和起来,上百人挤在会议厅里,我觉得有点闷热。不过,鲍威尔很快出现在荧光幕上,我们立刻忘却了抱怨室内的浑浊空气,静静聆听鲍威尔如何解释美国出兵伊拉克的理由根据。

  鲍威尔重复一些可能连他也不相信的伊拉克罪证,从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与基地组织的联系。我身旁的葡萄牙记者不断摇头说“bullshit”(胡说)。

  老实说,在场有多少人会相信?我在巴格达期间,大家都在谈论伊拉克是否真的藏有美国指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些在伊拉克采访时间较久的西方记者,都引用内幕消息,指出根本就没有,但当时谁敢直言:“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那是多么的“政治不正确”啊!意味着你不是同情独裁者,便一定是中了萨达姆的圈套,又或是发疯的反西方左翼分子。

  记者可以一边骂美国捏造罪证,可是回到酒店发稿时,说的又是另一套。私底下,大家都很无奈,心中知道一切都是为了石油。连美国记者也与我们分享他们所获得的消息:这一场仗早于“九一一”前就已决定好了。美国记者罗列了一系列的事件,哪一件不是与石油有关!

  摄于伊拉克南部产油区巴士拉。图:张翠容

  一场美国密谋已久的石油战略

  1999年,美国副总统切尼还没上任,当时他仍是哈利伯顿公司的行政总裁。一次,他向“伦敦燃油协会”(London Petroleum Institute)发表演说,提出了一个问题:到了2010年,世界每日需要额外的5000万桶石油要从哪里来?占有全球三分之二石油的中东就是答案,将来的石油价格取决于这个地区。

  布什于2000年底一上任不久,成为副总统的切尼随即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名为“全国能源政策发展小组”(National Energy Policy Development Group, 简称NPD),致力于研究伊拉克的石油状况,以及萨达姆管治下的伊拉克的其他国家石油公司如何挑战英、美的石油利益。同年5月,工作小组向白宫提交的报告中指出:所有与伊拉克有合约的石油公司主要来自俄罗斯、法国、中国、德国等,它们正威胁美国的能源经济。由于美国本土储油量逐渐下降,但却又未能获得新的来源,势将影响美国的经济、生产水平和国家安全。

  此外,该工作小组还详细绘画出伊拉克全国油田所在的地图,以及其含油量与开发情形。

  原来在伊拉克有待开发的石油是526:1,相对于伊朗的53:1、沙特阿拉伯的55:1、阿联酋的75:1、科威特的116:1 ,伊拉克怎不叫耗油量大的工业国家垂涎?更何况美国本土原油已开发了六成。根据美国能源部的报告,到了2025年,美国的石油进口便会占国内需求的70%,非OPEC的油田亦日渐枯竭。因此美国石油杂志的《石油与天然气期刊》(Oil and Gas Journal)等就美国能源的现实情况,促请白宫正视这一危机。

  随着美国的石油危机感不断上升,战鼓亦跟着不断敲响。

  2002年9月,一场事先张扬的战争正蓄势待发,美国智囊机构传统基金会乘势发表了一份报告,名为“后萨达姆时期的伊拉克前景”(The Future of a Post-Saddam Iraq),建议私营化伊拉克企业,并警告所有石油竞争者在萨达姆时代所签下的石油合约将会失效。与此同时,美国石油公司、布什政府人员和在美的伊拉克反对派人士在国务院正举行多次会议,商讨战后伊拉克的石油处理问题。

  伊拉克反对派组织“伊拉克国民议会”领导人查拉比(Ahmad Chalabi)得意地表示:“美国公司将会在伊拉克石油中获益最大!”,除了美国外,英国的石油公司当然也要分一杯羹,因此从埃克森(Exxon)、雪佛龙(Chevron),到BP、2L,还有切尼的哈利伯顿,都在摩拳擦掌,等待战争的胜利,为他们重开私有化伊拉克石油的大门。

  1970年之前,中东石油原本由主要几家国际石油大公司私营运作。到了1970年代,中东国家将石油工业国有化,国际公司只能控制大约4%的原油,令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直至2003年,他们又看到天大良机重现。

  如何把握这个机会?从切尼的全国能源政策发展小组,到国防部对伊拉克石油的部署,整个过程都有石油公司的参与。2002年下半年,国防部便召见了在德州的壳牌石油(Shell Oil Co.)行政总裁卡洛(Phillip Carroll),共同商讨发展伊拉克石油的大计。

  其后,在战争前的一个月,即2003年2月,美国国际发展机构(U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和美国财政部发表了一系列大规模私有化伊拉克石油的计划,报告长达一百页之多。

  白宫智囊“策略及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 International Studies)主管艾勃尔(Robert Ebel)是以德州为基地的一家石油开发公司的前任副总裁,他以下的一番谈话正代表了不少美国石油公司的心声:“我们在全球寻找投资的机会,伊拉克正是我们的目标。我想,如果伊拉克人表示要由他们自己开发国家的资源,这会令很多石油公司失望……我们绝不愿意与国营性质的伊拉克石油公司合作。”他又说,各大石油公司准备在来年投入伊拉克石油开发的成本,将介于350亿美元至400亿美元之间。这是雄心勃勃?还是野心勃勃?

  正如多伦多《星报》专栏作家麦奎姬(Linda McQuaigy)在她的新书里说的:“当布什政府于2003年的春天出兵伊拉克之前,他们盘算着手中的选择:保障广大而有待开发的油田至为重要,特别在储油量不断萎缩的今日美国,为了保证能源安全,让美国石油公司攫取那些未能出口的财富是最大前提。不过白宫却极力要说服我们,要我们相信他们最关心的是如何解放伊拉克人民!”

  结果,布什政府全力开动宣传机器,在自己国家、在盟国之间、在世界各地,散播萨达姆政权威胁全球安全的讯息,借此为战争铺路。

  但有一点不要忘记,这场战争的幕后“推手”大部分与军事及石油生意有关,在此且让我们找出这群“黑手”是何许人也?

  切尼、拉姆斯菲尔德、沃尔福威茨(Paul Wolfowitz)、博尔顿(John Bolton,拉姆斯菲尔德的助手)、副国务卿阿米塔吉(Richard Armitage)、珀尔(Richard Perle,前助理国防部长,曾为国防科学局主席)、哈利札德(Zalmay Khalilzad,前加州联合石油公司〔Unocal Corporation〕顾问,曾代表美国与塔利班政权协商建设一条横跨阿富汗的天然气油管,后转任伊拉克事务特别顾问),以及艾布兰斯(Elliott Abrams,一位最亲以色列的美国官员)。

  早于1998年克林顿在任时,上述战争推手已签名上书克林顿,促请克林顿在中东地区建立并维持一个强势的美国军事基地网络,以此保卫美国的重要(石油)利益,如有必要甚至可选择用武力推翻萨达姆。

  开战理由再明显不过,有什么能比在石油处女地上建立美军基地,更能让上述达官贵人感到无比得意呢?

  因此开战第二天,美国即首先占领了伊拉克两个在海湾区的离岸石油台,《纽约时报》记者詹姆斯·道(James Dao)这样报道:“波斯湾一个黑夜里,从天悄悄而降……”美军从海空两路突袭油台,实时制服企图保卫油台的工作人员。海军将领兴奋地表示:“这是为打击伊拉克庞大石油国的战事中一次不流血的胜利(a bloodless victory in the battle for Iraq's vast oil empire)。”

  他们以第一时间占领市中心的石油总部,无视暴徒四处抢掠,包括博物馆里的文物。美军“保护”油田比维持街头秩序来得快速。伊拉克人看在眼里,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局底定后,布什政府又迅速在没有投标下授予哈利伯顿第一份数十亿美元与修复油田有关的合约。接着其他美国石油服务公司和顾问公司竞相投入石油基地重建及发展的生意,富乐(Fluor)和贝克特尔这两家公司不约而同也与布什政府关系密切。

  不久,美国向联合国建议结束伊拉克超过十年的经济制裁,好让石油得以出口,但布什政府中的新保守派,却又不容许联合国在石油资产分配上有发言权。

  最后,美国要处理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The Iraqi National Oil Company)的地位问题;现在该公司已由美国安排的技术官僚所控制。此外,由美国精心扶植的伊拉克新政府亦无法摆脱美国主导伊国石油政策的事实。由于缺乏监察,石油丑闻不绝于耳,特别是切尼偏爱的哈利伯顿及其所属工程公司KBR(Kellogg Brown & Root)从轻易取得合约到滥收费用,都予人只手遮天的感觉。

  是福?还是祸?

  作者在伊拉克巴士拉。当年与科威特的战场现仍受贫铀弹的辐射影响。

  我在战后重回巴格达,当时住满外国记者的巴勒斯坦酒店和喜来登酒店也是美国公司的临时办事处,一位经常到这两家酒店上网的伊拉克学生法华兹(Fawaz),指着这些临时办事处有点忿忿不平地向我说:“坐在那里的美国人便是来管理我们资源的。我的天!他们毁了我们的家园,现在却又来告诉我们怎样重建家园;他们首先要我们交出剩下的财产,由他们管理和分配以及如何运用在重建上。哪有这样的事?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但这是我们的家园啊!谁能比我们更认识这家园呢?!”

  伊拉克石油货柜车司机在发愁,战后他们全无用武之地,KBR代理却不雇请他们,宁愿找别国货柜司机代劳。

  还有很多很多的工作,包括石油勘查在内,一向表现优秀的伊拉克工程师不受重用,哈利伯顿和KBR等公司派来自己人,站在油田上指挥。

  “有些地方他们能够做的,我们做得比他们更好,又或者有其他公司比他们做得更好,只不过他们在这里拥有特权……。”一名工作于伊拉克石油出口部门(Iraqi's oil export division)的员工这样说。

  不过,美国的如意算盘正受到伊拉克乱局的挑战。

  战争所挑起的民族与宗教之间的冲突以及抵抗情绪,如癌细胞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伊拉克人不惜玉石俱焚,油田和运输油管更是主要的袭击目标。

  当美军于2003年4月攻陷巴格达的时候,被所谓的“胜利”冲昏了头,美国有关官员夸夸其词地表示,伊拉克石油生产很快就会恢复应有的水平,还预计2004年生产量可超过战前的每日250万桶,上升至300万桶;到踏入2010年,伊国的石油生产可达500万至600万桶。

  但2004年过去了。到了2005年,石油生产竟不及战前的产量,现在只能每天生产200万桶。

  目前在巴格达街头,加油站随时都会有长长的车龙。普通老百姓不知在哪里弄来黑市汽油,以破烂塑料桶装载着,到处兜售,等得不耐烦的司机索性光顾这些无牌汽油小贩,用最原始的方式加油。我的司机也不得不这样做,我心里有点慌,忙问他这是什么质量的汽油,会不会引起爆炸?

  司机大笑,保证不会。他说:“这是中东最新鲜的原油。虽然在美国占领下,但我们老百姓总有办法对付……唉,你看,我们是产油国,现在竟然要面对原油短缺,并且还要负担昂贵油价,太荒谬了。”

  对,的确很荒谬,由于原油短缺,油价也跟着上升,弄得通货膨胀,百物昂贵。

  我记起战前在巴士拉时,巴士拉市政府一位官员用一根棍子敲打地面,随即又用一根火柴在敲打过的地面上轻轻一划,立刻燃起一团火焰。他自豪地告诉我:这就是伊拉克得天独厚的暖油地(warm ground),这就是真神赐给他们的财富。但我心里竟然为此难过,因为这也就是伊拉克的“原罪”。

  原文刊于《中东现场:揭开伊斯兰世界的冲突迷雾》。作者张翠容特地为“批判传播学”公号重写了起始段落,并对全文局部作了微调。该版本全网首发。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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