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朋友圈”能否经得起考验

张志坤

　　不久前，国家主席习近平成功地完成了对塞尔维亚、波兰、乌兹别克三国的访问，此次访问成果丰硕，其中一个突出的亮点是，中国与上述三个国家全都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一次行动，斩获三个，成就让人刮目相看。这样一来，当代中国的全面战略伙伴阵营就又一次得到明显的壮大。

　　这就不能不引起特别的注意。人们会发现，当代中国的战略伙伴群现在已蔚然可观，已成为当代中国外交领域的重要风景，或者说，成了中国外交工作的主要经营项目或主打产品。既然中国如此看重这个东西，那么，这个东西对中国到底有怎样的价值与意义呢?

　　乐观一点说，通过建立各种形式的战略伙伴关系，中国自己所打造设计的国际体系渐露端倪。

　　坦率地讲，在近代以前，中国历来都拥有打造国际体系的自主权，历代封建王朝，不管大小强弱，大体上都能打造出一个围绕自己的朝贡体系。其实，这种东方特色的朝贡体系与西方的殖民体系有本质的不同，这种朝贡体系体现了一种政治关系，即中国是天朝上国，表正万邦，赋予周边国家王朝的政治合法性，周边王朝在法理上是中国封建王朝的属国，比如古代的朝鲜、越南等，除此之外，实际上都是各行其是，天朝上国的中国对各政治属国的内政一概不加干预;这种朝贡关系体现一种经济关系，名义上的属国向天朝进贡，而天朝则赏赐多多，从经济贸易的角度看，天子赏赐东西的价值大多时候要远高于进贡来的贡品，因此许多中国天朝的属国对于进贡有很大的积极性，将其演绎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贸易形式。

　　但是，这一悠久的体系在近代以降遭遇到西方殖民者的摧毁，他们以罪恶与可耻的殖民体系，代替了这个温柔敦厚的东方朝贡体系。不仅如此，在殖民体系面前，古老的东方天朝自身都难保，不断被贪婪而强大的殖民体系所压迫、所蚕食。从那时起，中国就被殖民体系所劫持，沦为这个国际体系的人质，就只能苦苦地去适应、去自救，更遑论打造设计自己需要的国际体系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了当时中国一个契机。鉴于当时的中国位列于反法西斯阵营四大国之一，美国总统罗斯福曾经设想，战后世界秩序由四国警察来维持，其中，东亚秩序可由中国主导。遗憾的是，蒋介石领导下的中国太孱弱、太不争气，实在担当不起这个领导职责。

　　新中国成立，以中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开始崭露头角，这主要得益中国采取了四个强有力的举措：一是伟大的抗美援朝，这使新中国建立起了足够的战略威慑;二是支援印度支那人民的斗争，使中国具有可信的地缘安全干预及塑造能力;三是支援第三世界民族民主解放运动，这是中国的世界战略，这一战略使中国成为参与全球战略角逐的重要角色;四是在中国的支持下，围绕中国出现一批马列主义政党，使中国在全球政治舞台上有了不可忽视的发言权。通过上述几个方面艰苦的努力，近代一百多年以来中国被塑造、被体系的惨状一扫而空，新中国展现了古老的东方大国光复昔日荣光突出的勇气和能力，并取得了惊人的战略成就。综观当时的国际政治与战略格局，完全可以说，中国打出了一片可观的新天地。

　　遗憾的是，改革开放开启了另一个历史进程，在这个进程中，中国是一门心思加入西方主导下的国际体系，要成为“国际社会”的一部分，要成为其中负责任、建设性的一员，已经无心甚至不屑于再另搞自己的一套，因而毛泽东时代十分艰辛打造的初具雏形的以中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被停工、被废止，成了一个战略上的烂尾工程，任其荒芜破败。这一过程持续了近三十年，并且还被上升到了战略高度，美其名曰“韬光养晦”。

　　这样的中国显然与大国的身份及地位极不匹配，随着中国国力增强与势力壮大，中国在全球格局的地位与影响日渐突出，于是自觉与不自觉，中国都要走出战略上自我孤立的迷茫状态，也需要逐步摆脱融入“国际体系”的精神桎梏。于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中国开始尝试在正常的国家关系之上，与一些国家建立更加密切的双边关系。因此人们看到，在2000年以后，有关“战略”、“协作”、“伙伴”等一些词汇开始在中国对外交往中出现，并被写进一些双边的政治文件中，中共十八大以后，各种战略伙伴关系的建设加速了，好像果园到了秋天一般，中国开始大面积地摘果子了，于是，每次国家主要领导人出访，都能收获一个乃至几个战略伙伴，最近一次习主席的访问，创记录地一举收获三个全面战略伙伴，可谓战果辉煌。如此一来，现如今中国的各种战略伙伴关系国就蔚然客观了，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阵列。

　　这是当代中国国际关系领域的新生态。以笔者的理解，战略伙伴关系超越普通的双边关系，但又远离同盟关系，介乎两者之间，是一种新型的国际关系的探索与实践，具有一定的时代特征。

　　这可能是中国不得已而为之的一个办法。因为现如今中国还走不出不结盟的羁绊，但又不能停留也不能满足于在国际体系上无所作为，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不管中国怎样跪舔西方，都不可能融入西方主导下的国际体系成为其中的一员，在他们的俱乐部里坐上一把交椅，而只能成为这体系外的另类，成为被这个体系所鞭笞所约束的对象，稍有不老实不驯服就要成为被遏制打压的对手。所以，要找到大国的位置，中国只能在西方体系之外去寻找，只能去自己经营、自己塑造，但同时又不能与西方体系或者“国际社会”发生对抗，于是，一大堆既不同于普通国家关系又绝非同盟关系的战略伙伴就冒了出来。这当然是积极的作为，但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在人类社会这片原野上，已经没有任何一块无主的荒地可供中国做战略开荒，而只能在别人的领地上种庄稼，这就是许多中国的战略伙伴国其实是别人盟国的原因，中国指望别人领地上自己的庄稼能慢慢长成气候。也许，后起的战略大国也只能走这条路子了。

　　但不管怎么说，中国的各种战略伙伴已有相当规模，这不是玩笑与儿戏，而是严肃的国际政治构架，有高水平的政治文件予以确认，连同在中国主导下的上合组织、金砖组织、亚投行等，围绕中国已经形成一个蔚然可观的“朋友圈”，这个“朋友圈”有血有肉，好看好吃，既风光又实惠，可以说，一个新颖的国际体系已初端倪。

　　对此，应该做怎样的评价呢?

　　有人认为，中国的这个“朋友圈”实在太松散也太鱼龙混杂了，正如一句老话那样，吃吃喝喝是朋友，中国的这些朋友，很多不免于“酒肉宾朋”的味道，经不起风吹雨打，更经不起真正的战略考验。笔者以为，这是事实，不可否认，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从另一个角度看，中国的“朋友圈”尽管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与不足，但其积极意义仍然不可抹杀，这主要表现在两点：

　　其一，这在一定程度上符合现阶段的需要

　　对于当前及今后一个时期的历史任务，中国给自己的定位依然是全力以赴地发展经济，虽然近些年不再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思路已经贯穿在中国各项工作中可以说，这已经成为中国的战略灵魂。外交与国际关系领域也不例外，也一直在贯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思想，只不过近些年因为中国的利益边界外延迅速，把中国的安全问题突出了起来，所以安全议题就相对多起来一些而已。基于保障经济发展、为经济发展服务的基本思路，中国的“朋友圈”最核心的着眼点还在于市场与贸易，主旨在于开辟新的经济空间。从这个角度说，这样一个“朋友圈”意义很大，对于支撑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作用非凡，也就是说，当前管用，符合现阶段中国的需要。

　　其二，这是一条战略路线的重要起点

　　中国的“朋友圈”在经济方面能够满足需要，从战略博弈与国家安全的角度看则远远不够，这也是事实。但是，凡事都有起点，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从来没有一步到位的事情，战略塑造是这样，打造新的国际体系更是这样，必须慢慢来，一步一步地走，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从这个角度上说，只要中国在今后坚持积极作为，在同美国同西方的关系中表现出更多的斗争性、坚定性，在同第三世界国家的关系中表现出应有的“同呼吸、共命运”(而不是与美国“同呼吸、共命运”)的战略取向，就能够不断升级和升华中国的“朋友圈”，就有可能把这个“圈”从泥土圈升级为绳索圈，最后还有可能成为钢铁圈。所以，这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开始。笔者之所以在前面用很多文字叙述中国国际体系的前尘往事，就是想以此衬托中国在打造自己国际体系方面筚路蓝缕，能今天有这样的开始，虽然起点很低，但已弥足珍贵。

　　最后，我们可以回答关于中国“朋友圈”能否经得起风吹雨打、战略考验的问题了。

　　中华民族的战略崛起与伟大复兴肯定要经受越来越严峻的战略考验，伴随这一过程，中国的“朋友圈”注定也要经受严峻的考验，这样的考验不久之后就会到来，但现在毕竟还没有真的到来，中国还有时间、有余地去修筑、去加固。必须明确的是，真正战略考验到来的那一天，大浪淘沙、去伪存真在所难免，但核心部分与中坚力量应该在风浪中屹立坚挺，否则，如果稀里哗啦、一塌糊涂，都作鸟兽散，那就是彻底的、无比悲哀的失败。

　　中国走在路上，所打造的“朋友圈”也走在路上，衷心祝愿都一路走好，茁壮成长，未来能够经得起战略上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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