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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在东单十字路口西北角的一个剧场,看了场话剧。话剧名叫《人赃俱获》,讲的是京城西北方一家死了女人、尸首已经放进棺材但棺材还没拉走时发生的故事。户主也就是死者的老公,一边为亡妻的葬礼忙忙碌碌,一边跟家里的女护工搂搂抱抱。女护工此前已护死了七位丈夫,正催促这位尽早出任她的第八位。老八一转身,女护工也笔锋一转,大腿勾在这家儿子的基友的腰上。这家儿子是个小脓包,他的基友兼战友是个小坏包,两块小料刚干了件大事,把银行抢了,准备将来开个五洲妓院弄来七色婊子自己玩着方便。但眼下的燃眉之急不是把钱投哪儿而是藏哪儿。他们急中生智,决定藏棺材里入土为安。但尸首总不能摆餐桌上,于是儿子拖着亲妈这头,战友搭着伯母那头,好歹找个柜橱塞了进去。与此同时有个便衣警察冒充水暖工入户检查,此人看似精明麻利,其实就那么回事:他跟女护工交谈,交谈到后来俩人决定脱了裤子交流,可他居然皮带都没能解开。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当后来哐当一声棺材摔在地上,摔得钞票满地、真相大白,当这位法律准绳的持有者得知自己可以持有一定比例的钞票,他便伙同另外几个把闹着要报警的户主捆了。由于捆得过于结实差点又误事——延误谢幕。

《人赃俱获》剧照
细心的读者看到这儿会纳闷:满台没一个好人、没一点亮色,这能是北京一带的故事?解放前也不能,且不说那会儿已经有了先锋队,就算没先锋队的中国人民也一向“勤劳善良”。这里我得解释一下,我前面说“京城西北方”只说了方向没说距离,距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北京-伦敦的携程网特价往返机票是六千来块钱。
这出剧是英国剧作家沃腾的作品。沃腾这个人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但友人沈林博士知道,他对沃腾有专文介绍,我刚拜读了,撮述如下。沃腾1931年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从小健康不佳,学业不顺,1951年靠助学金进了国家戏剧的最高殿堂后,便跟一个叫哈利维尔的结为基友,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一起捣乱。他们从公共图书馆借来图书,在上面写下流话,往里塞黄色照片,骚扰其他借阅者。为这事俩人坐了半年牢,沃腾在牢里写了第一部戏叫《楼梯口的小坏蛋》,他后来写的出出戏里都没什么好东西。
我很好奇,舞台下的沃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三观呢?还是听沈博士的:
沃腾日记身后刊行于世,给人留下了两个印象:一是他视界异常逼仄,二是他私生活放荡不羁。 对政治他不屑一顾,认为那无关紧要。而公厕,他常常逡巡渔色。他的座右铭是:“拒绝所有价值观念,痛痛快快享受性快乐”。
看来他写戏不是在揭露社会,倒是在弘扬自己。他创作戏剧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放在当时的风气里倒不难理解。

《人赃俱获》剧照
沃腾本人及其笔下的人物,接近中国前些年提倡的“真小人”。中国从前三十年向后三十年、从“毛时代”向“小时代”翻天覆地的转型,“真小人”提供了二锅头K粉般的文化动力。若没有真小人见钱忘妈、看周围不是人梯就是地狱、瞅哪女的不错抄起来就奔高粱地的人格气势,中国是不可能跑步进入打砸抢资本主义以及白沟市场经济的。这些年不大听说“真小人”了,因为早都是了,还用得着“下半身”促进会、“我是流氓我怕谁”流动宣传车么?刚才随便翻报纸,中国药理实验作假这种按说该天打五雷轰的勾当,已是业内的公开秘密。这意味着,该行业大多数人都在这么干或都想这么干。这还意味着,其他三百五十九行也好不到哪儿去。走到这步,“真小人”的那点历史合理性早已花光而且巨额负债。接下来就该是老话说的“物极必反”了。
还有句老话:“淮橘为枳”。这出戏在快要物极必反的时候搬上中国舞台,就该着它成为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批判现实未必是沃腾的原意,却是搬运工的主意、中国社会的刚需。物流及消费对原产品原产地原厂商的背叛乃至强暴,在人类的文化传播史上不算新鲜事而是老常态。看完戏我在电话里问搬运工的工头杨婷,怎么想起来要导这么一出戏?杨婷回答得足够明白,虽然装得有点小女子:
“我就是有时觉得,觉得吧——我告你吧黄老师,我有时看人怎么都这么坏呀,觉得很愤怒。”
说完“愤怒”她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的一通笑。我又问杨婷这些年为什么老排外国戏,她说从来不觉得是在排“外国”的戏。这倒也是,现实只许文艺“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批判现实便成了打台球,一会儿西欧一会儿南美,一会儿大明一会儿大宋,很少有直接把球捅筐里的。
《人赃俱获》
导演:杨婷
舞美:谷晏雯
灯光:王琦
音乐:魏肖冰、曲锐
主演:房子斌、赵红薇、靳志刚、程皓枫

杨婷演出剧照
我认识杨婷有十五年了。知道她还要早些,九十年代末她作为话剧演员闪亮登场,其风格化的表演夺人耳目,树立了一种喜剧表演上没叫“杨婷模式”的杨婷模式。还记得当时听一些人以民初梨园行的口吻传颂着她的什么“一骚二媚三纯洁”。2000年她加入《切•格瓦拉》剧组,我发现台下的杨婷其实很安静,含着善良,透着大气。《切》剧从恭王府迁至中戏东厅排练期间,有一天担任“正面”角色的演员忽然要罢工,非反面角色不演,因为反面更“出彩儿”。这虽是《切》剧经历的一次小危机,可当时头都大了。记得那晚排练结束后杨婷孤零零走过来,声音不高、面带愁容地对我和导演说,“要不我去演正面吧。”此情此景此刻犹在眼前,这是我对她信任的基点,也是我们友谊的起点。那次在《切•格瓦拉》小舞台上,杨婷最终留在了“反方”。而在人生舞台上,她会一直呆在正方。
杨婷做导演起码有十年了。她导的戏我都看过。在舞台的表演方法上,她有天赋又爱琢磨,已焕然可观;在戏剧的社会视野上,她心性善而心思正,天地只会越来越宽。她不慌不忙排出来的那些戏,你不但当场看着开心,散场后还会回味。其实最好的形容莫过于“通俗而不庸俗”,只可惜这几个字被有关部门用过后,基本上就没法用了。
2015年中下旬
黄纪苏:社会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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