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简介】这部长篇是著名作家浩然的自传体小说。跟他以往写作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苍生》等小说不同,这一次写的是作家自己。带着凝重的沉思、深情的回忆,以其娴熟而又雄浑的笔力,展示了作家童年时代的家庭和周围众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足迹。通过作品所抒写的生活画面、社会情态,人物形象,读者可以看出历史对作家幼年的铸炼,民间艺术对作家心灵的熏陶,会发现他一路成长的思想源头。这是一部对少儿、青年、中老年读者,都能获得享受、教益并能引起-些思索的好书。

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之《乐土》(37)
第三十七章
我怀着既扫兴,又充满期望的心情,默声无语地跟随姐姐转回家。我走在前边。看到小窝棚的时候,我开始跑。跑到门口一推,那扇木板门插着。
“谁呀?”母亲在里边问一声。
我着急,又带几分发火地回答:“我!快开开,快开开!”
“等等。”
我听到屋里有搬动椅子的响动。立刻猜想到母亲在做什么。她在藏票子。父亲是昨儿个回来,今儿个走的。父亲每次挣回钱来就交给母亲。等父亲一走母亲就从一沓儿票子里抽出几张,卷成卷儿。然后,再把她梳头梳掉下来的头发,缠绕在票子卷儿上。最后把缠了头发的票子塞到桌子后边墙壁上的缝隙和窟窿里。她总是偷偷地这么做。可是有一回,我无意中发现了她的秘密,给抻出好几卷儿。
这当儿,母亲打开门,放我们进屋。从放在炕上那敞着盖儿的梳头匣子看,她果真在搞藏钱的事儿。
我顾不上说别的,进屋就到处翻,终于在破高桌下面旮旯里,找到一个摔坏了嘴儿的酒瓶子。我把它里外都刷洗干净,灌满清水,在瓶子脖儿上拴了一根能提的绳子,放到窗台上。做好了一些准备,我就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明天。闹得我没有吃饱饭,睡觉也不太沉稳。
睡梦中,好象有人叫我一声,或许是推我一把,猛地一下醒过来。
小窗户还是黑的,天刚麻麻亮,四周什么响动都没有。连蛐蛐都不再叫唤。
我不想接着睡,又不敢动,十分难受地熬时间。
母亲总算被我等醒了。她习惯躺在被窝里想心思,过一阵儿才起来;接着便是里里外外地一阵儿忙碌。
在做穿衣、洗脸、吃饭这一系列事情的过程之中,我一改往日那种习惯性的被动和拖拉,而不住嘴地催促姐姐“快穿”、“快洗”、“快吃”,最后是“快走”,并用带头的实际行动逼迫她快快地动身。
我提着那只装了水的瓶子,连颠带跑地冲到前面。
姐姐追不上我,一个劲儿喊“慢点儿,别摔着”。到了山村的水坑边,累得她“呼哧”、“呼哧”直喘气。
是由于来得太早呢,还是由于头顶上阴云密布,刮着“嗖嗖”的小风呢?反正这地方不再象昨天的那种样子:水坑边上没有洗衣裳的女人,没有玩耍嬉闹的孩子,更不见那个要送给我蝌蚪的小黑胖子;连坑里的水都显得更加浑浊,根本看不到钻上钻下的小鱼,也看不到游来游去的蝌蚪,只有水草的穗梢在不安的摇摆晃动。真叫人心里别扭!
我说:“走,咱们到村子里找那个小黑胖子!”
姐姐一把拉住我:“别去,狗咬你!”
村口的石头墙下边,果然有狗。不是一条,而是两条。它们本来正在互相追逐,被我们惊动之后,一齐停住,一齐仰起脑袋、睁大眼睛盯着我们,随时准备吓人地嚣叫一通,或是暴怒地猛扑过来。
“变天了,要下雨,咱们回家吧。”姐姐拉着我的胳膊不松手,哄我,“明儿个咱们再来,准能找到他。”
我特任性,摇晃着身子不听姐姐的话。当时在我来说,只要不把小蝌蚪拿到手,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那个小黑胖男孩告诉我的话:“站到坑边的水里,找找群儿,一捞就有好多。”既然小蝌蚪就在身边的水坑里面,而且捞起来又那么容易,为啥总得等着跟人家要呢?我可以自己站到水边上,找到群儿,把小蝌蚪捞上来然后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呀!
我越琢磨越美,可是立刻又发觉自己手里没有小抄网子,没法儿捞蝌蚪。
天空好似往下压,压得风直叫唤,压得水面直打抖,压得村庄那边发不出一点儿声响,连狗都惊吓得直发愣。
我绝望地转动着身子,捣动着双脚,四下环视一遍,脑袋瓜里忽然一动:哎,有办法啦!我立即把手里的瓶子塞给姐姐,赶紧解下身上穿着的红地儿的绣花兜肚,高兴地喊道:“姐,咱们拿这个当网子,一块儿捞蝌蚪吧!”
姐姐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掉在水里会淹死的!”
我说,“就在坑边上,不下到里边去。你看,多浅,淹不着。”为了让她相信我的话,我甩掉鞋子,站到水里给她做示范。
姐姐看着我,相信不会掉到水深处上不来,可是仍不愿意下坑,怕弄脏了花衣裳。
我一再叫她:“快下来呀!快下来呀!”
她一再拒绝:“我不,我不。”
但是,她终于经不住我软磨硬赖,嘴里嘟嘟囔囔地不出好气;甚至威胁说,把我在外边淘气的事儿,回家告诉母亲,让母亲打我一顿,但是她却照我的样儿脱下鞋,卷起裤腿,小心摸索着迈下坑边。
我俩在坑边水浅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等那被触动而翻上来的泥浆沉淀下去以后,果然有几条小鱼傻呵呵地游过来。它们一挨我的腿,“噌”地一下子窜跑了。接着奔过来的是一群黑亮亮的小蝌蚪,个个摇头摆尾,不慌不忙地扭到我们跟前。
我兴奋,紧张,胸口怦怦地跳,连声呼叫:“姐,快!姐,快呀!”
我们两个一人扯着兜肚的一角,迎着小蝌蚪群一捞,随后猛地一提,只听见“哗啦”一声,看那兜肚里边,只剩下一捧水,什么都没有。等一会儿,又游过来一群黑亮亮的小蝌蚪。这回我们慢慢地把兜肚摁到水里,轻轻地提起。可惜,照样儿没有捞到小蝌蚪。
这样地连续地失败了好几次,小蝌蚪群再也不肯沾我们的边儿;等了好久,还是不见小蝌蚪的踪影。泡在水里的两条腿,凉得象被针扎似的疼痛。头上的乌云更浓更重,小风也“呜呜”地刮得更欢。
姐姐不安地前后左右张望,捣动踩着污泥的双脚,一个劲儿哄我快回家。
我获得小蝌蚪的愿望太迫切了,不甘心空着手、空着瓶子回家。然而,总这样在水里边站着,既难受,也没有多大的指望。于是我随着姐姐登上坑沿。她穿了鞋,我不穿,我把两只鞋合在一块儿夹在胳肢窝。
“姐,咱们到小石桥那边捞蝌蚪吧。”我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想再挣扎一下。
“到那边要是再捞不着呢?”姐姐挺为难地问我。
“捞不着,咱们就回家!”我这样果断地回答她。
从心里说,姐姐也乐意我得到小蝌蚪,以便高高兴兴地回家;要是这样地空跑一趟,我准不出好气儿,她也得陪着我难过。所以她见我往前跑去,就在后面跟上来。
在我从小石桥底下朝水坑的另一端钻行的时候,无意地往石桥墩子下边瞥一眼,发现那地方残留着一弯用泥筑的小埝(那是孩子们昨儿个玩够了扔弃的),里面汪着脸盆大的一片水。我向水里面细看一眼,不由得惊喜地大叫一声:“嘿,蝌蚪!蝌蚪!”
多半是因为夜间刮起的大风,把坑里的水,连同蝌蚪一齐给吹掠得涌进这小土埝的包围圈里,等到大水退下去,剩了一点水,同时把小蝌蚪给丢下了。它们好象被关进篱笆栅栏里的两只小黑狗,在围埝当中那可怜巴巴的一点水里东扑西撞,寻找逃出去的豁口。
我窜到小土埝跟前,蹲下身,半拳起小手,合并在一起,小心地插进水里,只是轻轻地一抄一捧,就捞上一只黑亮亮的小蝌蚪。它在我的手心里镣蹦子,便曲蜷着不动了。我看清楚它的大嘴岔、小眼睛、尖尖的长尾巴。真好玩!真可爱!
姐姐跟过来,四下看看,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我顾不上跟她说,赶紧抓起放到地下的瓶子,用瓶子口对着我手心里躺着的小蝌蚪,轻轻地抖落,它就跌进瓶子当中的清水里。我又用同样的办法,捞到我的第二只小宝贝儿!
姐姐在我的欢呼声里,瞧见小瓶子里游动的小蝌蚪,跟我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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